五代刀锋(出书版)_分卷阅读_76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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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周军在淮南战场的猛烈攻势令天下震动。连偏居于两广的割据政权南汉也感到了威胁。南汉统治者是刘氏一族,这个家族自称汉朝刘氏后裔,以“汉”为国号,称帝已历三世,割据两广,横征暴敛,骄奢淫逸。现任皇帝刘晟听到南唐大败的消息,感到危机迫近,想了半天,他决定放下面子,向柴荣进贡讨好。使者带着满车金银珠宝走到湖南一带,被楚军所阻,只好无功而返。刘晟见讨好不成,又想要招兵买马,准备应战。忙活了一阵,想想再怎么准备也不是柴荣的对手,很快又泄了气,干脆整日纵酒狂饮,还对周围人说:“我能免于战火,就已经撞了大运了,何必费心来考虑以后的事!”
  远离中原的南汉尚且如此,正在遭受猛攻的南唐皇帝李璟自然更加惶惶不可终日。前往契丹、北汉求救的使者被抓了一个又一个,李璟仍然锲而不舍地往虎口里送食,但就是得不到回音。绝望的李璟再也想不出什么靠谱的办法,玩起了改年号的游戏,宣布把年号改为“中兴”。他倒没期望真能创造什么中兴盛世,只希望借此洗掉晦气,鼓舞人心而已。
  而此时,气势如虹的后周大军已在柴荣率领下逼近楚州(今江苏淮安市),那里是南唐在淮水边上最后一个尚未被攻克的据点,也是南唐最重要的港口。夺下楚州,便能打通整条淮水,彻底控制淮南。楚州周围的城市已悉数被柴荣纳入囊中,这是一座早已被四面包围的孤城。在众人看来,攻下楚州将是毫无难度之事,就像水到渠成般轻松。但即将到来的那场战斗,却让所有经历过的人都终生难忘。
  45 最后的死战
  “淮水东南第一州”,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在诗中这样赞誉他眼里的楚州。这座处于淮水之尾的城市能得到这样的称号,得益于其得天独厚的位置。南北运输的动脉——大运河正是在这里入淮,使楚州成为漕运要津,江淮的大米、泰州的食盐,都在这里集散中转。在唐代,楚州极盛之时,更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点节点,是国际性的大港口,无论是南到东南亚,还是北上东北亚,货物都要在这里中转,远道而来的越商胡贾穿梭往来,俨然一副国际港口的气派。不仅如此,楚州的农业、水产乃至手工业都非常发达,特别以丝织品和酿酒业闻名于世。虽然唐亡以来,由于淮南长期与中原为敌,南北贸易交往大受影响,但楚州仍然是南唐政权最繁华、最重要的城市之一。
  但在军事家眼里,在如今的淮南战场上,所谓的“淮水东南第一州”早已成了毫无价值的城市。它周围的广大区域已为周军控制,这座城市孤悬于后周势力的汪洋大海中摇摇欲坠。况且,经过紫金山和濠州之战,南唐在淮南的主力已损失殆尽,对李璟而言,当务之急是如何防止周军渡过长江,自然不会去考虑援救一个早已没有未来的城市。但楚州守将张彦卿却不这样想。在他看来,自己身为楚州防御使,保住城池不失,是职责所在,不管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。
  显德五年(公元958年)正月,柴荣领兵进逼楚州城下。对这座孤城,柴荣并没有太大的兴趣。他的心里正在琢磨两件更重要的事。一是如何让自己的水军从淮水进入长江;二是打通与吴越国的陆路联系。如果能打通淮水与长江之间的水路,他那威风八面的黑龙战舰便能直逼南唐首府金陵,从而胁迫李璟割地求和,尽快结束淮南战事。而吴越国作为后周在江南最重要的盟友,虽然并不接壤,但却是监视和牵制南唐的重要力量,如果能打通与吴越的陆路通道,无疑将为控制江南拿到更有力的筹码。至于小小的楚州,就交给赵匡胤、王审琦等人去收拾残局吧。
  攻击楚州的战斗很快打响。面对士气高昂,如狼似虎的后周士兵,防御外城的唐军似乎早已心无斗志,象征性地抵抗了一阵便匆匆退入内城。周军顺利攻克楚州外城。见战事如此顺利,柴荣留下赵匡胤、王审琦等人继续围攻,自己则领水军南下,打算沿当年吴王夫差开凿的邗沟故道进入长江。
  春秋时期,吴王夫差为了北上伐齐,从扬州向东北开凿航道,沿途拓沟穿湖,直至楚州,成功地将长江与淮水贯通。到了隋炀帝时,为了发展江南,又发淮南民工十余万对原来的邗沟进行了大规模整修,为后来大运河的贯通打了下基础。但唐末以来,由于战乱,运河长久失修,泥沙不断淤积,使这条水道逐渐废弃。后周水军走到北辰坊一带,便钻进了死胡同,再也无法前进一步。柴荣派去打探的人回来报告说,这北辰坊一带原有为了调节湖水高度修筑的堰闸。因为邗沟底高,淮河底低,为防邗沟水尽泄入淮,影响航运,所以在北辰坊设堰,用以调节湖水。但如今早已失修多年,堰闸废弃,河沙淤积,使水路断绝。如果要重新疏通河道,估计要花费巨大人力,耗费很长时间。
  众将听了都大为泄气,但柴荣却不为所动。在他看来,至少唐代时,这运河还在正常运转,短短几十年的光阴,不足以发生沧海桑田的巨大变化,疏通旧河道,怎么会如此之难?
  柴荣决定亲自出马。他带上工匠、画师,立即前往北辰坊一带探查。从楚州到北辰坊,这一路只见万顷水田,千里碧波,虽然正值枯水季节,但仍一派江南景色,气象万千。“万顷水田连郭秀,四时烟月映淮清。这是当年刘禹锡在诗中所描述的楚州之景。今日一见,果然如此。”柴荣不由感叹道:“如此大好河山,岂忍心让战火荼毒,又岂能让她长久游离于中原王土之外!”
  到了北辰坊,果见泥沙淤积,水道已不复存在,只剩下一块歪歪斜斜的石碑,上面依稀可见“北神堰”三个字。“这里必定便是当年修筑的堰闸。”柴荣一边自言自语,一边仔细端详着四周的地貌。独立半晌,柴荣唤过画师,一边指点,一边要画师将此地的形制地貌一一描下。
  回到军营,柴荣紧闭帐门,把自己关在帐内,一个人对着地图陷入了沉思。日落月升,昼去夜来,整整一天一夜,柴荣没有走出大帐一步。第二天清晨,负责疏通河道的官员和工匠被唤到了帐内。当他们走出军营时,人人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异,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图纸。那是柴荣亲自设计,连夜绘出的施工图纸。众将士见了,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,难道这位武能平天下,文能治国家的皇帝,还是一位出色的工程师?
  事实证明柴荣不愧为奇才。有了他亲自设计的工程规划,工人们依法施工,只用了十天时间,淤塞已久的河道便重现生机,奔腾的淮水顺利穿过北神堰涌入了滚滚长江,这两条大江之间的联系在相隔半个世纪之后终于被再度打通。当后周的数百艘黑龙战舰出现在长江之上时,南唐百姓惊为天人。听到报告的李璟惊慌失措跑上金陵城楼。他举目望去,只见滔滔江面上,巨大的黑龙战舰连天接地,旌旗招展。那一刻,这位南唐皇帝和他的部下们的斗志彻底崩溃。
  接着,柴荣又分兵攻下了泰州东南的重镇静海(今江苏南通市),打通了与吴越的陆路通道。自钱镠创立吴越国以来,独领两浙十三州,对外依附中原王朝与南唐对抗,对内保境安民,大兴商贸。经过数十年的发展,吴越上下富庶盛于东南,百年不知兵革,宛如世外桃源一般。柴荣登基以来,吴越每年都要向后周进贡大量财物,两国使者更是往来频繁,络绎不绝。由于中间隔着敌国,以前两国的交往只能通过海路辗转,颇费周章。如今陆路打通,两国间不论官方交往,还是民间商贸终于有了一个可靠便捷的通道。
  一切都进行得似乎很顺利。但当柴荣回过头来,才发现原先认为会很容易的楚州战事竟然陷入了僵局。
  楚州守将张彦卿不仅意志坚定,而且头脑清醒。由于守军兵力不足,他果断放弃了外城,将全部兵力集中于内城固守。周军每日攻击不下十数次,均被守军顽强击退。赵匡胤为了鼓舞士气,在城外造百尺高楼,亲自督战。周军以云梯、冲车直逼城下,正面强攻,又以敢死队趁夜在城下挖掘地道,再堆积柴木焚之,就这样烧了十多天,城墙终于崩裂。
  周军乘机向城墙缺口发动冲击,人如怒潮,杀声震天。战至此时,连最顽强的南唐将士也不仅胆寒。城池已是必破之局,再战下去,必定是玉石俱焚,为了一座孤城,值得吗?张彦卿的儿子还年轻,自然不愿意毫无意义地为南唐政权陪葬。他带着一群将领找到自己父亲,跪下哭求道:“楚州已是孤城,我等坚守月余,死战不退,足以问心无愧了。如今周军破城在即,如再战,全城军民必定同归于尽,玉石俱焚。李璟昏庸无能,何必为一庸主搭上全城军民的性命!不如此时投降,可保全城百姓性命,也算大功一件了!”张彦卿双目怒睁,二话不说,挥剑便斩掉了儿子的头颅。鲜血冲天而起,惊呆了所有人。“此城便是我之死所,再敢有人劝我投降,我儿便是下场!”张彦卿一心要学刘仁赡,早已将全城军民的性命奉上了祭坛。诸将见了,无不痛哭。悲切而无奈的哭声震动城楼,却再没有一个人敢说投降的事。事已至此,只能死战到底了。在张彦卿的亲自反击下,周军的进攻又一次被打退。密密麻麻的尸体填满了城墙的缺口。经过这一天的惨烈肉搏,双方士兵都伤亡惨重,筋疲力尽。
  次日清晨,柴荣飞马赶到了楚州城下。他知道南唐将领多忠义之士,但没想到这张彦卿的脑子比刘仁赡、郭廷谓还要顽固,明知是必败之局,还一心要带着全城百姓往死路上走。他希望能借自己的声望,阻止更大的惨剧。“淮南割据已久,一直视中原为敌国。是以淮南众将眼里只有南唐,而无中原正统。每每与中原交战,总是全力死战,以此为荣。只是楚州已是孤城,连李璟都早已放弃,如此顽抗,实在毫无意义。你们暂停攻城,朕来会一会这个张彦卿。”赵匡胤听柴荣这样说,当即会意。他手一挥,令旗舞动,攻城周军徐徐而退。
  “张将军,请城头答话!”就像在寿州城外一样,柴荣单人匹马,立于城下,昂首喊话。
  浑身是血的张彦卿在侍卫搀扶下来到了城头。他一眼便看见了柴荣,这位早已名动天下的后周皇帝。“果然是一代英主!”一见柴荣的气度,张彦卿不禁在心头叹了口气。
  “李璟昏庸无能,淮南民不聊生。朕举兵南下,是以有道伐无道。如今淮南大半为朕所有,朕之水师已入长江,不日将直逼金陵。楚州已成孤城,将军纵然死守,也难以挽回大局,何不早降?”柴荣挥鞭遥指城楼,朗声道。
  张彦卿惨然笑道:“我虽不才,也是大唐皇帝御赐的楚州防御使。哪有食君禄而不尽人事的道理!要我投降,虽死不从。”
  柴荣摇了摇头,又劝道:“再战下去,必然生灵涂炭,玉石俱焚。将军乃忠勇之士,应懂得顺势而为的道理,何必为个人名节而连累全城百姓之性命!”
  张彦卿却再不答话,转身而去。须臾,城头乱箭齐发,箭矢瞬间在柴荣马前插了一地。柴荣知道再劝无益,长叹一声,拨转马头,对赵匡胤道:“攻城!”
  山崩地裂之声轰然炸响。在周军冲车猛烈的撞击下,楚州城墙塌掉了一大半。周军士兵潮水般地涌进城内。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,城破之后才是血战的开始。张彦卿亲率军士,列阵城内,与周兵展开了惨烈的巷战。从正午直到日暮,楚州城内处处浴血,周兵每占领一个街巷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。张彦卿等人从城门口节节抵抗,一直转战到州衙。战至最后,刀枪断裂,箭矢用尽,张彦卿索性以绳床为武器,与围上来的周兵殊死搏斗,直至伤重而死。
  楚州巷战,防御使张彦卿以下千余人全部战死,无一人生降。
  守军同归于尽般的搏命死战令后周军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,更令全城化为焦土。繁华的楚州城房屋街道几乎焚之殆尽,城内百姓死者万余人。杀红了眼的后周士兵把愤怒和仇恨发泄到了无辜的楚州百姓身上,见人就砍,见屋就烧,全城几成炼狱。等赵匡胤进城之时,才发现全城已成屠场,士兵们已近失控。赵匡胤一面差人飞报柴荣,一面下令约束军纪,禁止屠城。直至深夜,这座在血与火中颤抖的城市才渐渐平静下来。
  看着这座被战火摧毁的商业重镇,柴荣仰天长叹:“百年重镇,想不到今日毁于一旦。看来,这场战争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。”
  不知道是不是亲历了这场残酷战争的赵匡胤对这座城市有某种愧欠。北宋建朝后,楚州的地位空前上升,成为北宋王朝江淮漕运的重点节点,更被列为全国设市易务的二十二个城市之一,这座城市也浴火重生,再度繁荣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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